北京白癜风医院哪家专业 http://baidianfeng.39.net/bdfby/yqyy/过几天就是农历六月初六,家乡人称陆月陆,是个传统的比较喜气的节日,宛如正月初一、二月二、三月三、九月九等,一般总要吃些饺子之类的美食。而我这些年来,每逢陆月陆,非但喜气不起来,吃不下饺子之类的,反而更增加了些许隐伤和哀痛,因为这一天是父亲的忌日。年的这一天,年仅65岁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不觉父亲离我们而去已25个年头了,但上天赐予人类特殊的基因与延续流传血脉的根是永远无法更改与割舍的。总是在不经意间,特别是每当看到别人写的关于父亲之类文章时,我就想起了父亲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偶或形诸梦端则与真实情景并无二致,而或呼喊觉醒时,常常泪涌巾湿。多少年来,虽红尘滚滚俗事繁冗时光流逝,但对父亲的思念之情丝毫未减,且萦绕于心,也铭记于心,久久挥之不去。姐妹们相聚一起,每每回忆起父亲来,也总是不由自主自然而然地同感怜悯和惋惜,继而泪流满面……不知道有多少回,几乎是同一版本。
父亲生于国土沦丧之际,成长于战乱年代,辛勤耕耘于新中国成立后的艰苦创业时期,还没有多享受改革开放的美好生活就过早地离开了我们,按坊间的说法,该赶的都赶上了,只是走得早了些。父亲一生没得过什么大荣誉,也没做过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更没有一段让儿女们骄傲的精彩片段,他跟平凡而又普通的千千万万农村劳动人民一样,就是一辈子耕作于田地间老实巴交的一个受苦人。
(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1.苦难中锻炼成长
?父亲虽命运不济舛难连连,但纯朴善良嫉恶如仇。受红色家庭的浸染熏陶,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尽其所能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听祖母讲,我的曾祖父叫白良周,去世得早,曾祖母带着7岁的祖父白万有(乳名玉和则)改嫁到交城县义望村。几年后,13岁的祖父不甘受继父的白眼刻薄冷待及人们的指指点点,独自一人返回西城。没过几天,不甘窝家寂寞的祖父又独自一人闯交城。起初在一毡铺当伙计,不到两年在县城东南面南木厂附近自己开了一家毡铺,生产加工兼销售,时年他才15岁,也属少年英才。两年后,他的店铺发展到12间,雇佣伙计11人,足见其能耐不凡。次年娶文水县武午村梁家女为妻即我的祖母,时年是民国十三年即年。在其后的十年间,祖母生两女两男四个孩子,大姑白清华乳名金兰,二姑白振华乳名二兰,父亲排行第三,年农历二月二十一日生,取名白允山乳名天元,二叔白允禄乳名天青。从四个孩子的取名上看,不知是他们自己取还是请先生取,都具有前瞻性,也表达了满满的家国情怀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家人其乐融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祖父30岁那年得了不治之症——肺痨。请郎中求巫师,多半年功夫不但把积蓄花了个精光,连店铺都折卖掉了,家资几乎荡涤殆尽。情急之下,举家回村,不几天年仅31岁的祖父便撒手人寰了。时年祖母才29岁,大姑10岁,二姑7岁,父亲5岁,二叔还不到2岁。这一年是民国二十五年即年。
孤儿寡母落脚人生地不熟的老家西城村,受封建思想影响,族人的排挤、邻居的白眼自不必说,正赶上日*铁蹄蹂躏、日伪白色恐怖时期,这个家庭的生存维持与发展可以想象是何等的举步维艰。祖母虽没文化,但天资聪颖,具有强烈的民族意识,曾鼓励两弟参加革命,大弟参加了工卫旅牺牲在文水边山,二弟参加了王智的武工队。那些年,她利用自己家有一地窨曾救助过不少我方人员,比如闫四牛、王效贤、路中正、李文秀等。抗战最艰苦的那几年,王智的“西药部”武工队以此为藏匿点、落脚点筹粮变款锄奸,祖母跟大姑给队员们做饭、洗衣、缝补、做*鞋等。每当武工队在家里研究事项处理问题时,十二三岁的父亲总是在胡同街口放哨。日*投降前夕,父亲随他二舅几次前往西山护送*粮。后来,我的两个姑姑分别嫁给了武工队的两个队员,大姑夫是杜村的李嘉辉,二姑夫是东旧城村的胡承玉。
阎*“水漫平川”后的一天傍晚,为掩护我方工作人员闫四牛、李文秀越东墙脱险,祖母跟父亲被闻讯而来的民卫*打得遍体鳞伤,一个多月后才渐渐痊愈。“三自传训,自白转生”期间,因祖母、父亲“通共”而几次传训,到后来只能东躲西藏。其实,日伪、阎*权的无恶不作及红色家庭的熏陶,强烈的民族恨、阶级仇在父亲心里早已萌发、扎根。解放西城村的那天,阎*及民卫*溃逃后,父亲和迈着小脚的祖母端出米粥、河饽饽慰劳我人民子弟兵及游击队员;太原战役期间,祖母把家里的木板都拿出来支援前线,父亲枪林弹雨中给前线部队运送干粮,隆隆炮声中抬担架救助我人民解放*。
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家庭和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他很受祖母的教育影响,形成了勤劳俭朴、敦厚诚实、纯朴善良、吃苦耐劳的个性,同时内向少语,也倔犟得很。
家乡解放特别是新中国成立,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光明,带来了希望,带来了勃勃生机。年父亲与母亲结婚,次年长子呱呱坠地,在前后的16年间父母亲生育并抚养了我们姐弟六个。瘠薄孱弱物质匮乏艰难困苦的年代,一贫如洗的家庭,主要靠父亲一人维持全家的生活,特别是抚养我们姐弟六人长大成人,简直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个中付出,个中苦楚,个中艰辛,只有他知道了。多少年后为人父的我才深感当年父母辈的生活过度维持是何其的艰难不易,他们是何其的伟大。也真是养儿方知父母恩。
听祖母讲,当年二叔一直在外读书,结婚后都在太原工作,“六二压”才回到了村里。这样,土改时分得的十几亩土地就只靠父亲一个人辛勤耕作了。春播夏锄秋收冬藏,父亲一人全挂无一都能拿得下来,很有模有样,深得邻人称赞。我本家大伯、国家级劳模白有生这样说父亲:“俺天元则有两下子呢!”我们家的院子不临大街,宽不足1.7米,长20多米的窄胡同尽头是街门,街门下是中间有个豁口的门槛。所以,所有收获回来的、运往地里的,只能肩膀扛、脊背背、圪钧钧(单轮木制手推车)推,即使院子里的农家肥往出拿也只能笼头担、圪钧钧推了,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入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父亲总是配合村干部闫四牛、路中正的工作,积极报名踊跃争先,他要把自己多年积累的生产经验尽其所能地投入运用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没有上过一天学,从穷苦家庭走出来,由旧中国走过来的二十多岁的纯朴一农民——父亲,能做到这样,的确难能可贵。再后来,农业合作化中后期以及人民公社初期,父亲同社员们一道战天斗地忘我劳动,磁窑河畔的土地上留下了他辛勤的汗水,赴西山大炼钢铁不辞劳苦,文峪河水库工地上推车如飞……
(我的祖母)
2.十年队长
?尽管父亲勤劳踏实奋勇争先,可在世俗的眼光里却是另外一个形象。
那些年,对某人某事客观贴切的评价往往会形成口俗俚语,这口俗俚语多带有贬义,父亲就获此殊荣。记事起,发小、同伴、同学们就常常冲我喊:“天元则,扛上锨儿埋人的。”这“埋人”营生是最无能没出息的代名词,所以打记事起父亲在我心目中就是个最无能没出息的人。
也许是先天吧,抑或是打小失去父亲的缘故吧,父亲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很少说话,可用“不苟言笑”来形容,还带有点木纳。不过我也很纳闷,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父亲连续或间断担任我们生产队长长达十年之久,真不知道他如何领导全队百十多号劳力、三百六七十口人进行生产劳动及过度日月的。依稀记得母亲为此常跟父亲吵架,说不能让他当队长。多年后祖母告诉我,说母亲是个很要强好面子的人,为了争面子不给当队长的父亲丢脸,不论是随大*还是跟妇女门菜园子里或是夏收秋收场子里劳动,总是早出晚归拣苦重累脏活儿干。母亲曾嗔怪父亲说过,不比别人多挣半个工分,可是能把人拖死累死,你看你这个队长当的。鉴于此,父亲也曾几次推辞过。清楚地记得,我四五岁时一年的冬天,时任大队革委会主任(是主任还是副主任有点记不清了)、包我们四中队(第12、13、14、15生产队)的张登明盘坐在我家的炕头,边烤火暖手边做父亲的思想工作。他母亲是我本家的姑姑,按辈分他称我父亲舅舅。有一句话记得很清楚,他说:“天元舅舅,有甚事情咱父子俩商量着解决嘛,有什么不行呢?”没想到多少年后他成了我的老丈人,也是缘分。
隐约记得父亲在家里或什么地方不时冒出些很时髦的话语。诸如“抓革命,促生产,战天斗地夺丰年”“人哄地皮,地皮哄咱的肚皮”“一出勤两送饭,晚上还要加油干”“要斗私批修,大干社会主义”,再后来就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咱们学人民解放*”等等。那些年*治口号多,*治色彩浓重,没文化的父亲一不留神就犯了错。有年初夏麦子齐膝时节,农历四月十五日是我二姑家、邻村东旧城村的传统庙会,早几天二姑道过话来让去赶会,父亲不但他不去,而且也不让我们去,可他却给去庙会上卖猪崽、羊羔的几位社员准了假,结果被冠以“立场不坚定,*治不过关,不配合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住进了大队学习班。母亲急得团团转,跑这寻那的求人说情,我给父亲送河饽饽还被治保人员拒之门外。还好,父亲认识深刻,检查诚恳,第四天安然归队继续带领社员们“战天斗地夺高产”。
还依稀记得我家一进门对面旧式立柜之西墙壁上是一幅毛主席画像,对联是:“翻身不忘共产*,幸福全靠毛主席”,横批为“饮水思源”。再西就是多张父亲的奖状,大姐常常念给我们听,什么“先进工作者”“模范干部”“劳动模范”“劳动积极带头人”等。每年腊月扫舍时,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奖状取下来,清扫完后再轻轻而珍重地用图钉钉钉上去。那些年,在我印象中,北墙上毛主席画像、这些奖状跟窗户上的窗花花就是家里两道靓丽的风景线,而毛主席画像、父亲的奖状尤甚。这些奖状确为屋子增色不少,为整个家里增色不少,父亲在我心目中也增色不少。每当有人冲我喊“天元则,扛上锨儿埋人的”时,我就反唇相讥:“我爸爸能埋人还当队长有那么多奖状,你爸爸有吗?有多少?”
父亲担任队长期间的人和事,我年龄小,记忆不多,唯有两件事很能说明点什么。
一次是大冬天,手凉脚寒得很。早饭后看到父亲足蹬雨鞋,肩扛三抓、粪叉出门了。当时我不知道三抓、粪叉是干嘛用的,那尖尖的抓钉、叉钉很吓人的。出于好奇,我就偷偷地尾随父亲到了大粪场,远远地看到父亲抡起三抓一刨一抓,顿时一大片紧密压实的枯草秸秆类就松软掉落。他一个人刨抓,七八个人用粪叉翻卷。尽管天气寒冷,在远处仍能看到父亲头上冒着热气,那肯定是很多的汗水。别人要替换他,他执意不肯。此时才知道操作农家肥是离不开三抓、粪叉的,而当时对父亲的劳动印象就是吃苦能干没奸心。
还有一次是雨后喂肥料。那天下午倾盆大雨过后还是淅淅沥沥,父亲组织社员们冒雨给玉米喂化肥。我们称硝酸铵为“肥田粉”,早早在队部捣碎,马车拉到地头。社员们有的穿雨衣蹬雨鞋,有的把“肥田粉”袋一撑顶头上再用细绳跟身体一勒当雨衣,还有两个人干脆冒雨作业,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人们有拿脸盆盛化肥的,有用塑料桶盛的,父亲用的是个小铁桶。他们在玉米根部三四寸远地方均匀地施以适量的肥料。整个下午雨一直不停地下着,时急时缓。还好,摸黑时分都喂上了,不料往回走的路上马车一不留神滑到路边的渠里,路泥得很更打滑得厉害,怎么吆喝牲口都无济于事。父亲急了,忙唤回几个年轻后生来帮,他亲自下渠抬后盘,吩咐众人推车。总算出来了,但大家都成泥人了,父亲更甚,脸上、身上都是泥水。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借着微弱昏*的煤油灯光看父亲,活脱脱一泥水人。他刚刚站到屋里,地下已是泥水一大滩了。晚饭后他感觉很冷,早早入睡,半夜里感觉更冷,母亲忙给刮痧并熬了不少生姜水让他喝,黎明时分才稍稍好转。
去年一次老街道的喜宴上,人们回忆起农业社时期的桩桩件件,也谈到了我父亲任队长的些往事。我问本家大哥:“俺爸爸那本事,真不知道怎么当队长做领导,还那么多年。”他说:“你爸爸算挺不错的了。人实在实干,不花言巧语,很吃苦的,还要咋的?!”原来如此!也难怪,那些年,谁最能吃苦,谁干劲儿最大,或者说谁的汗水流的最多,谁就是干部。
(中间是祖母,右为大姑,左为父亲)
3.两次“笑颜颜”
印象中,父亲就没有开怀地笑过,我猜想这是先天的,难道他就没有一件开心的事吗?记忆中仅有两次父亲只微微显出笑容,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脸上有了点“笑颜颜”。
我上学的早一年正月初三,父亲自行车带我到50里之遥的南齐公社杜村大队去给大姑夫大姑拜年。不知什么原因,第二天早饭时,我说什么也不吃东西,就是闹着要回家,全家人千哄万奉就是不吃直闹。无奈,回吧。父亲匆匆扒拉几口就赶紧带我上路。记得去时走的东庄、南贤、下曲线,回时走的东线,不记得路过哪些村庄了。那天天气阴沉得很,冷得出奇。我不习惯戴帽子,只裹一围巾,上衣是一条背心外加棉袄,裤子也是条纯棉裤,更没耳套手套之类的。刚刚走了没多久就感觉手脚耳朵冻僵了,寒气还是不住地从领口袖口裤脚处直往进钻。
“爸爸,冷。”我牙床打颤,颤抖着说。父亲让我把双手插入他的上衣口袋里,额头紧贴他后背。
还是冻得支不住:“爸爸,冷!”
没法,父亲停车抱我下来,拉我慢走,快走,小跑,跳。
“暖和些了吗?”
“嗯。”可行了没多远又是冷冻如初。
天不作美。天空更阴沉了,大片乌云压下来,似触手可及,感觉阴森森的。
“爸爸,冷!”
“坚持!咬咬牙。”父亲的车蹬得飞快。
终于到了一个村边的十字路口,父亲停车抱我下来,边立车边问我:“知道这是哪里吗?”
我冻得直哆嗦,努力地摇摇头。
父亲指着南边的墙角说:“那是刘胡兰烈士陵园。”
“哦?!”刹那间颤抖顿消,莫名的情感支配着我。早两三年二姐照看我时,把我放一边,她们玩跳河河、踢毽毽、闹盔盔,口里不住地诵背着儿歌:“刘胡兰姐姐十三岁,参加了革命的游击队,打得敌人往后退。”这刘胡兰姐姐的陵园就在眼前,我让父亲抱我起来想看看里面。天气糟得很,只看到白色塑像的后背、庙宇的翘角、墨绿的树梢。父亲抱我进了东北角的一个饭店里,说这是胡兰(也许是云周西,有点记不清了)饭店。那几年是战天斗地革命化的春节,人们休息不了几天,饭店不关门。我俩喝了些温开水,暖和多了。父亲去柜台边与工作人员嘀咕了几句过来了,不一会工作人员端来了一个盘子,盘子上是两个热气腾腾的猪蹄儿。我匆匆洗了手,随手拿起一个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也确实饿了。父亲在一边坐着细细地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的吃态,像是观赏一件艺术品似的,感觉很仔细,看得我还有点不好意思。我看得出,他鼻子和两颊通红,也是冻得。那时的猪蹄儿比较小,我风卷残云只几口就扫荡殆尽。拿起第二个时,那种原始的本能的冲动下意识地支配了我一下,遂随手递向父亲:“爸爸吃。”父亲显然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愣怔,瞬间眼睛里充溢了无限光色。是理解懂得默契还是惊喜意外猝不及防还是疼爱怜惜舐犊情深,我猜不透。只见父亲浓眉下眼眶内的两颗眼珠极速地无规则地转动着,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好一会儿,父亲通红的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的笑颜,他轻轻抬起右手边轻抚我手背边微微推了过来:“俺孩吃,爸爸不饿。”父亲属于帅气的男人,人们都说酷似清末皇帝溥仪,但比溥仪更帅,此时父亲在我眼前显得好帅好帅。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父亲的笑颜,那笑颜像含苞欲放的花朵,绽放在我的心田,绽放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绽放在我的生活中,绽放在我人生的岁月里。
过后得知,那猪蹄儿价格不菲,两毛钱一个。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到的猪蹄儿。时年我6岁,父亲36岁。
年的深秋,我上学了,是二姐拉引着我到校入班的,被安排在正殿——办公室前的51班。西城学校是在原来的关公庙基础上扩建而成的,我们一年级三个班及教师办公室就安排在原来的老爷庙。这个小院的布局类似四合院:东首为上,是庙宇的正殿,现辟为教师办公室,高出地面近两米,两旁各有一小间配殿,现作库房用;西首是原来的山门、牌楼、钟鼓楼改装的教室,高出地面一米,安排50班;北南两大厢房则分别安排49班、51班。我在这小院里度过了三年学习时光。
我是下午入的学,不知什么原因,下第一节课后,语文兼班主任王爱云老师把我引到办公室内东北角侯步智老师面前。当时侯老师是不是校长我不知道,但肯定是领导。当时他30多岁的样子,很精干,面色红润眉清目秀,说话干脆利落,给人一种快人快语之感。
他简单地问了我年龄、家长姓名后突然微笑着问我:“你对毛主席亲还是你爸爸亲?”
“毛主席亲!”我未加思索出口回答。
“为什么?”
“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不是这样唱的吗?”不知怎么我又冒出了一句,“你们这样唱吗?”
“呵呵,这孩子,挺乖的!”继而他转向王老师,“爱云,这孩子错不了。”
记得那天下学早,回到家时祖母跟父母亲围坐地下手拨棉花核桃。我把书包放炕尾爬坐炕沿上,把侯老师问我的情状说给他们听。听着听着父亲站了起来,把身上的尘叶碎末轻拍了一下坐到我旁边,右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脑勺,眼睛里同是充满了七彩光色,是认可满意赞赏自豪引以为傲的那种。同时看到父亲的脸颊上泛起了微微笑颜,那笑颜在透过窗玻璃射进来的斜阳映照下,是如此的鲜艳夺目光彩照人。轻抚和色彩温暖我的同时,又听到了父亲更温馨暖心的一句话:“乖孩子!”此时,我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父亲也不是“扛上锨儿埋人的”人了。
(上一张年代的老爷庙正殿
下一张年代的老爷庙正殿
即教师办公室)
4.倔父亲
母亲成天家说父亲倔得很,并用两个事例来佐证。父亲任队长的一年夏天送早饭刨地,收工时自带饭盔盔回家。估计也是累坏了,父亲镢头置于肩,饭盔盔挑后,进街门时没注意挂了一下门扇,把饭盔盔掉旁边排水槽里,但没烂了。结果父亲挥起镢头“欻”的一声,把盔盔砸了个稀巴烂。母亲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忙出来看,问清缘由后狠狠地骂了父亲一顿,以后也骂了有些日子。这是其一。
还有件是父亲给老母猪接生的事。还是父亲任队长的那些年,我家养着一头大母猪,产崽多,幼崽长势顺好,很护家的。这胎产在数九寒天,父亲两天两夜守候猪圈,秸捆覆顶,盆火烘烤,唯恐寒冻有个闪失。这天黎明顺利产崽九个,也不错了。都排弄好后,父亲出来洗了手吃过早饭要督促生产队翻粪营生。母亲爬圈口看老母猪的情况,疑似有点没产完的迹象,遂告知于父亲。父亲大眼一瞪,说:“怎么,你比我更有经验?”母亲无语。结果半上午时母亲揭开秸捆一看,老母猪不远处展展地躺着两只胖胖的花花的小猪崽,其余九个都一字排在老母猪肚脐旁“吱吱咕咕”食奶呢。母亲大为光火,径直到大粪场上把父亲吆喝回来。父亲这一次没话了,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这一次母亲的唠叨数落就更长了……
我们大家居住的是处老院子,祖母都不知道何时所建。正房两间,东间砖房高而大一门两窗,父母亲结婚时就安顿此屋,兄东弟西老传统,我们姐妹六个均出生于此屋。西间矮而小,土坯房,二叔家居住。东房一间,祖母住着。多少年相安无事。忽然这一年说要离家即分家,其中原因我不得而知,我还小,就是现在也不想知道。于是请来本家族长见证以抓阄为准,老规矩女人不能参加。最后结果是,二叔家住东间大房,我家住西间小房,很明显我家八口人住不开。我个人猜测,也许是某种默契什么的,祖母把东房腾出来让给我家,而她去村南其奶儿即我三叔处居住。从现象上看,我们家两间房也挺实用的,但从传统观念、经济价值上是不能认同与等同的。签字画押、写约分单、各自保存、分门离过,一切正常进行也无异议。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女人的嗅觉直觉是相当敏感的。几个月后,母亲得悉当时抓阄进行了三次,前两次均为父亲抓得东间,无效重抓;第三次抓得西间,有效成交。母亲质问父亲底细,父亲矢口否认。为此,要强好胜的母亲躺炕未食多日。我依稀印象那时母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许多,时年她才三十六七岁。
早十几年我家的那两间低矮土坯房已成废墟一堆了,而现在大东间仍基本完好如初。
我老舅(祖母的二弟)当年跟随王智的武工队受了点伤导致伤残,多少年单身一人。在我们大家最困难的时候,以他自身的力量资助过我们家不少。五十大几了才勉勉强强成过了个家,并生一子取名“五十儿”,谁料想孩子不到两岁,其母亲就去世了,父子俩孤单无援艰难度日。祖母提议父亲姐妹们接济接济不能自食其力唯一的舅舅及嗷嗷待哺的表弟。他们四个都没意见给予接济。那几年又是一度饥饿时期,吞糠咽菜,三粉面都吃不饱。忠厚善良的父亲给予接济除了明的肯定还有暗的。时间长了,这暗的不胫而走。母亲知道后当然要质问父亲:家里八口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吞糠咽菜,你看亮儿(我的乳名)吃三粉面上了火拉也拉不出来,把肛门都努出来了;孩子们连买石笔本本的钱都没有,怎么着也得顾了城里再顾城外吧,你倒好,显情卖乖充大头;再说,你接济也该告我一声啊,我在你眼里还是不是个老婆啊,这六个孩子每天吃喝拉撒容易吗?母亲几乎是声泪俱下。父亲当然是矢口否认,继而默不作声了。出于秉性,对居住于三叔家的祖母,父亲怎么能少了“暗的”呢?当时懵懵懂懂少不经事的我,也曾怨恨过父亲,但多年后我思索:父亲有错吗?没有;母亲有错吗?更没有。也是多少年后,二姑曾跟我聊起接济二位老人的事,她噙着泪水说我父亲顶着家庭的巨大压力多少年没少接济照顾他俩。哦,父亲也确实够倔的。而这个倔,在今天看来是充满爱和感恩的,是坦荡无私踏踏实实的,是舍我为人不落亏欠的,是不准备留有后悔遗憾轰轰烈烈的。因为父亲在丈夫、父亲之外还有长子、兄长的角色与位置。这,怎么能说他只能“扛上锨儿埋人的”呢?
再后来,一次比较合适的机会,我心平气和地问过父亲当年抓阄、接济老舅祖母的事。听了我的问话后,他看了我好一会,沉思良久,未置可否,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年你老舅没少接济照顾咱们家。”我明白了。也许我不该问这些问题,很显然引起了父亲些许愁绪伤感抑或是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上一张正房东间,我姐妹们的出生地。下一张正房西间,当年我的婚房)
5.他爱我们
父亲虽然有点倔,从现象上看有点主次不分本末倒置,但我觉得从骨子里他是爱我们的。
说来话长。我二年级末即年的初冬,学校给我们下达了一项任务:每生拾40斤粪(指猪羊牛马粪便)。于是,每天下午放学后,路上随处可见学生们拾粪的身影。那些年,大牲畜集体养,数量有限;猪羊鸡兔个人养,数量也不多,一是人吃的还不够,二是养多了要割资本主义尾巴。所以完成这个任务很有难度。办法总比困难多。隔壁高两届的“二师兄”悄悄告诉我个“秘方”,第二天下午下学后我俩到社员们自留地里专门找茄子地,在茄子根部一挖一个准,虽质量不算上乘,但凑数还行。原来茄子是高水肥蔬菜,人们都要在根部单株施粪。但第三天下午就没那么幸运了,能找到的茄子地,根部都让人挖了。怎么办?还不到30斤呢。星期天我想独立行动。
午饭后,我架笼头拿小铁锨悄悄地径直向南出村直奔东庄大队方向。我知道,这边车马多,偶尔也能拾到些,可不理想。初冬的下午,时光很短,不觉夕阳西下。挨近东庄大队是一条东西向从没见过的笔直干净平坦的硬路,很光滑的,马车走过能听得清脆的“吧嗒吧嗒”声。很少出门的我第一次见这样的路。出于好奇,我跟在一辆三套马车的后边向东直走,还真收获了两次“成果”。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多远路程,天地间已一片漆黑,路上有粪便也难以看清了。依稀旁边有个村庄,一老者赶羊群穿硬路,问其详得知,这是大象镇,距西城少说也有20里。我的妈呀!20里哪,什么时候走过这么长的路?赶紧返回。走着走着看见天上的星星了,走着走着感觉后背有亮光了,走着走着又有收获了……一个人独自走着,全然忘却了胆怯害怕,忘却了粪便的臭味,忘却了胳膊的沉重疼痛。进而享受着光滑硬路的快感,享受着独自一人收获成果的满足,享受并憧憬着完成任务的喜悦。
接近我们白家十字时隐隐看到背光处的石阶上好像站着个人,走近一看,是我父亲。一向不善言语的父亲说了一连串的话,我都反应不过来:“走到哪里来?黑天半夜的,这么晚才回来,快把你妈急疯了。”接过我的笼头又说,“走时也不说一声去哪里,我们也不好去找你,以后可得说一声。”我真弄不懂父亲,这是疼爱呢还是责备呢。不过,能不急吗?那时我还未满9岁,一人在外深更半夜的,往返40多里,还有“营干”,万一……
我回味父亲的话,“快把你妈急疯了”,难道就是母亲急他不急吗?他可能更急,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还有件事也很“悲壮豪迈”的。事情是这样的。年农历六月底的一个星期天,我随本生产队社员来根大哥去文水(我们时属交城县)夏祠、好礼大队调换了一次粮食。那几年粮食总是不够吃,夏收后分到的麦子除留一小部分外,其余的都要到比较富裕些的村庄调换成高粱、谷子等。
清楚地记得那天早饭是一大碗红面铲片片和子饭。饭后就随来根大哥自行车带着麦子向夏祠大队方向出发,天气炎热,路又不好走,到夏祠大队已近晌午了。我俩立车解袋,在来根大哥满脸笑容滔滔不绝的游说介绍下,不一会就以一斤麦子调换两斤高粱成交了。但我还有30斤麦子要调换谷子,熬了一晌午直到下午社员们下地劳动也无人问津。多亏一位老长者指点迷津:夏祠村人们的谷子还不够吃呢,你们去好礼村试试。我俩才打点齐备直奔好礼大队。
来根大哥已载有二百多斤,我也有九十多斤,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艰难骑行。下午的太阳还是*花花的,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一路上我俩谁也不说话,我除了听见来根大哥自行车“咯吱吱咯吱吱”的声响外,还能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临近好礼大队险遭雷暴雨的淋袭,多亏了路边的个瓜庵庵。到得好礼大队已是掌灯时分,还算幸运,不一会就成交了。待准备好返回时已晚饭后了。
运气不错。好礼大队到东庄大队四十多里均为公路,虽饥肠辘辘精神大减也还迁就。从东庄拐我们村的这几里土路就“爬雪山过草地披荆斩棘”了,每蹬一下很吃力费劲,要命得很,肯定早饭的一碗红面铲片片和子饭早早地跑到爪洼国去了。
进了村,万籁俱寂,无有人影,估计半夜了。临近白家十字时依稀路东石阶上有个人影,我下车定睛一看,是我父亲。原来他晚饭后就一直等候在这里。“整整一天,”他边接我自行车边说,“饿翻了吧!”我默默无语拐弯回家。其实,尽管天黑看不清父亲的神态表情,但我能猜的出此时他怜爱惋惜懊恼自责后悔交织的心情,因为从语气中我听得出也能读懂父亲此时的心境。
时年我还未满12岁,早饭后到半夜,粒米未沾、滴水未进,还负重颠簸骑行了近百里,父亲能不疼怜体恤而懊恼自责吗?
(白家十字)
6.勤俭与自律
父亲是从旧社会特别是穷苦家庭一步步走过来的,勤劳节俭不但伴他终身,而且也耳濡目染地传承给了我们,成为我们受用一生很宝贵的精神财富。且不说当年带领社员们战天斗地创丰年,只狭义讲,不论是早年的自留地里,还是后来分得的土地上,父亲都勤耕细作并做到颗粒归仓。他继承了祖母的话常常说给我们听:上天不让你收成,那没办法;上天给你的,你不珍惜,那就是造孽。我想:这是不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的意思呢?那些年我们家的两间低矮土坯房经常修修补补,父亲从来没请过外人,总是自己动手,有时让我们帮他些。我对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印象就是勤劳很能吃苦。也许这是几千年中华民族传承下来的传统美德吧。日常生活中,父亲从不枉花一分钱。我也像极了父亲,直到现在,半碗米粥都不舍得扔,有时还去人们收割了的地里遛茬拾遗,觉得遗弃了怪可惜的。我想,如果不节俭,全家八九口人,那些年真不知道又过度成什么样子。
父亲还是个很自理自律的人。能自己办的事从来不依赖别人,跟人们交处从不占别人的半点便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穷志不能穷,穷人也要有穷人的骨气,不能让人小看。农业社后期,有几年生产队配种高粱玉米,配种地在村东南4里之遥的“裤儿叉”。生产队配他一个人招呼打理,没人领导没人督促。农历六七月,正是烈日炎炎,大地炙烤季节,而父亲总是早出晚归。那段时间祖母在家做饭洗漱,他吃不了饭,碗筷锅灶就不好收拾。祖母曾说父亲,你一个人的事情嘛,就不能早点回来?不让人按时收拾。父亲说,人家用咱一个人是信咱托咱,如果让人家看漏了咱,以后谁还用咱,还怎么做人?祖母也就不说什么了。
(当年的东屋已成废墟,但台阶上的两个洋灰板柜还在,似乎在向我们叙述着什么)
7.那年父亲47
为了这个家,父亲殚精竭虑不知付出了多少。有件事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回想起来仍如昨天发生,记忆犹新,明晰可辨。
那是年深秋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父亲安排我到“瓦盔盔”地割棉花秸,备冬天烧火做饭的柴禾。深秋时节,北风料峭寒风嗖嗖,未割倒的玉米秸秆吱吱作响,路旁的树枝能听见“呜——呜——”的响声。环顾四野无有人影,我独自一人真有点害怕,好在劳动专心也就忘记其他了。日落时分父亲骑自行车过来了。他从旁边割倒的优种三尺三高粱秸秆中找了几根伞儿高粱秆,一根根踩扁做捆腰绳。几根并排均匀地置于地,而后搂棉花秸依次犬互堆砌于上,我也帮着搂。要捆扎了,父亲右手拽起怀中的根端,左手搂前端,同时右膝紧紧压实秸秆,两端一交叉,根端瞬间绕了一圈别在了稍空隙的腰绳处。手脚麻利,动作自如娴熟,一眨眼就能捆一道,简直是看表演。将捆扎最后一道时,忽然看见父亲的左手流血了,还是殷红殷红地往出淌。我近前:“爸爸,手破了。”“嗯,不小心划破了。没事!”头没抬,右手一抹混杂了污秽的一滩血迹,继续麻利地捆扎着。忽然一股风吹来,一缕花白的长发滑落下来挡住了视线,他用右手背麻利地向右一捋,几乎是同时,右手又抹了一把左手的血迹,继续捆扎着……看着这一幕,不知是怜悯爱惜还是激动感染,我无头无脑地问了一句:“爸爸,你多大了?”父亲一愣,手脚一停,习惯性地右手一捋将要滑落的一缕花白头发,抬头看着我。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充满生活压力苦苦挣扎甚至发自内心的无奈交错地写在脸上而又镌刻满无限沧桑的脸。“47,怎么啦?”“没啥。”那年父亲47,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永远定格在我的心田里,永远定格在我的生活中,永远定格在我的人生道路上。它让我读懂了什么是生活,什么是责任与担当,什么是坚韧与顽强。
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
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
不知不觉你鬓角露了白发,
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
听听你的叮嘱,我接过了自信,
凝望你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
有老有小你手里捧着孝顺,
再苦再累你脸上挂着温馨。
时年我15岁,在生产队劳动了整整一年后,正上高中一年级。
(院子里的枣树)
8.不善表达
父亲虽然沉默寡言不善表达,但我能读懂他对我们的那份爱,而更多的时候他为给予不了我们什么而滋生出些许惋叹甚至是负疚。
年10月份,我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交城县(我们时属交城)南庄镇信贤学校任教。信贤大队距我们西城15里,当时家里只有一辆半旧不新的自行车,我骑走了基本上一星期在那放着,家里就失去了应急驮重的条腿。权衡再三,我决定步行往返,其实父亲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没说出来。时年我20岁,年龄相仿的同学、同事、同伴好多已找对象谈婚论嫁。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三大件是必备的,而我三件均为零,也就无所谓谈婚论娶了。当时像我步行往返十多里去工作,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有啥办法呢?穷呗!
记得是个星期六晚饭后,二姐对父亲说:“得给亮儿买辆车子(指自行车)走上去走上回不是个办法,也到了找对象的时候了,不能让人们笑话。”父亲背靠炕尾圪蹴着“吧嗒吧嗒”一股劲地抽烟,一言不发。我理解父亲的苦处,家里需要钱的地方太多太多了,我这事儿捱一捱也能过去,于是便就着二姐的话说:“先不用,等我攒的差不多了能的话年前自己买吧。家里也够紧的了。”我知道,家里没什么出产,粮食刚够吃,从哪来钱买自行车?父亲还是一言不发一股劲地抽烟,时而还伴有叹息声。我明白,那是父亲发自内心无奈的表现。我懂,他懂,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第二天下午去学校。走到胡同街口正好碰上父亲从十字路口走过来,我看他他看我谁也没开口。不知为什么,很有点不好意思。我将转东时倒是父亲先开口了:“就走啊。”“嗯。”我木然地应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即木然地向东走了,感觉父亲在盯着我。走过几个街门后,我回头看了一下,父亲还真在那儿站着看我。我心里五味杂陈,还是木然地走着。将折北的一刹那,我特意回头一看,父亲仍在那儿站着看我。我鼻子陡然一酸,眼泪“哗哗哗”地流了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泪水。
父亲啊,我知道你的辛苦,明白你的付出,却忘了如何跟你相处。我们虽都不善表露,可心里全都清楚,这就是血脉相传的定数。其实,父亲心里有满满的爱,可是说不出,只能望着我远去的脚步,送给我他的祝福。同样,我心里有满满的爱,可是说不出,父亲是世间唯一让我牵肠挂肚的男人。
(当年信贤学校教师合影留念)
9.不理解父亲
然而,少不更事的我,也有不理解父亲的时候,甚至说些让父亲很伤心的话。有两件“奇葩”事,至今回想起来是满满的懊悔与遗憾。
年高考前两天,因一家庭琐事我跟母亲产生摩擦,进而导致母亲愤而出走长达11年之久。在这十多年特别是继二姐年底出嫁到我兄弟仨结婚的五年间,父亲既当爹来又当娘。昔日间没做过一次饭、没洗过一次碗筷的父亲开始从头学起。地里是地里的活计,家里是家里的营生,真难为他了。一个家里,没有了女人的操持与打理,硬生生五条光棍的格调色彩可想而知。且不说清理打扫卫生缝缝补补,单一日三餐的做饭与洗涮就够呛了,更何况是劳动回来后才做这些营生。
印象中是夏天收割完麦子回茬期间的事。也许是那段时间父亲累坏了吧,也许是听到街坊人们的风言风语影响他的心情了吧,也许是看到我兄弟四人无有出路黯然神伤有些绝望了吧。这天中午回家后父亲坐在敞口厨房前枣树下“吧嗒吧嗒”抽起烟来。我洗完手正准备回东屋躺会儿,也确实累坏了。父亲开口了:“亮儿,你做做饭吧。”我没注意父亲的表情,脱口一句:“我想躺会,累得要命。”随即父亲一连串的咳嗽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半截烟掷于地右脚磨抿着,左手抚胸,右手抹着溢出的泪涕。少顷,他可些了,说了句“你们看”,我们以为怎么了,都聚拢来,他指着头顶上墨绿的枣树说:“上边有五个歪脖拐圪叉,那是给咱父子五个准备的。”我一愣,继而弟兄们面面相觑默默无语。我转身回屋,泪水已溢出眼眶了。过后我静下心来细细回味那天的情景、揣摩父亲的心底,当时父亲的内心该是绝望到何种程度,所有的方方面面事事务务在他脑海里何止翻江倒海了三五次、十次八次、千次万次?那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无奈,多么的悲哀啊!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同样深深地刺痛了父亲的心。
那是年我在信贤学校任教期间,我们村传统庙会农历九月二十六日前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吃过饭后父亲边洗碗筷边对我说:“能的话把老师们唤咱家来赶赶会,认认咱们家。”我直言:“就咱这股子摊气,坐没个坐处、站没个站位让人家来?给人家吃什么,喝啥?”父亲原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被我不懂事理不明事理的当头一棒给打了回去。只见父亲停止了动作,眼睛睁得大大的,鼻孔微微蠕动,嘴角不住地抽搐着,嘴唇也不住地张翕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显然是既愤恨又气急到极点了。好半晌才:“……那你找金銮殿去,找,找朝廷去……”随后呆呆地木然地瘫坐在靠水泥板柜前的板凳上,许久许久……
今天想来,当时对父亲的内心是何等的不理解,自己是何等的不懂事,对父亲的打击又是何等的无情啊!
(年我们姐妹们大合影)
10.吉祥和美85年
天无绝人之路。年是足以载入我们家史的个吉祥和美的年份。其实,鉴于我家的特殊性,早几年我们就达成了默契:共吃大锅饭,婚姻自己办。早几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随即农村惠民*策逐步实施,农村面貌大改变。大哥批了地基,正房盖不起先修西房;我前后置买了两辆自行车、手表后还略有点积蓄;三弟脑瓜灵,靠屠宰卖肉淘得第一桶金已修得一处院子。这样,接下来的事情也属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时转运来。就是这一年,我们兄弟仨先后结婚,不到年底父亲抱上了长孙。那真是喜事连连,吃成饭、订婚、结婚仪式、过九天等等,一件刚刚办完就得着手筹划下一件。嫁交城洪相村的大姐跑得说话了:“那你弟兄们,跑得俺们还累呢。”嫁本村不远处的二姐已有三个孩子,都很小,缠累着,每办完一件总得躺炕休息几天。父亲是操持的主角,所有的礼节不能简单不能省,用他的话说“孩子们一辈子办的就这一回,说啥也得给办好。”也是的,他给我们每人准备三件家具:立柜、平柜、被阁子。另外,办每件事的吃喝支应他都包了。其实,就这也够难为父亲了。后来才知道,我跟三弟的花销都是他七借八凑来的,甚至向民间借高利贷。幸运的是,父亲的这番诚心和挚爱感动了放高利贷的主儿,最后他只收本金不要利息。看来人心确实是肉长的。这一年,父亲累且开心着,急且快乐着,躁且愉悦着。渐渐地浓眉下的大眼又充溢了不少光色,蜡*的脸颊又泛起了红润,凸起的颧骨也慢慢地抚平了,一向不会唱歌的他进街门时也偶尔哼两句地地道道的秧歌调。往日的溥仪又回来了,甚至比溥仪更“溥仪”。
由于种种原因,我结婚后居住在老院低矮土坯的正房西间,父亲住东房。年春,四弟准备结婚,我们也已三个孩子了。鉴于实际情况,父亲跟我俩商量:想让我们腾倒到东房,把这间房让做四弟的新房,一是为了省钱不用装潢什么的,二呢说起来也好听,是正房嘛;考虑到我们三个孩子尚小,出去租房多有不便,说他自己出去住吧,单个儿成人咋也好说。妻子很是通情达理,爽快答应。后来的两年半中,父亲是打游击,外出给厂矿做过门卫,在不远处的二姐家住过,在大哥家也住过。
(当年学校宿舍)
11.梦父亲
年中秋节,考虑到父亲在二姐家团圆节很不合适,妻子跟我商量把父亲唤过来跟咱们一块儿过节。那天父亲很高兴,一向沉默寡言的他跟我们说了不少,谈到祖母、两个姑姑家以及我们姐妹们各家。还特意给我的孩子们买了糖块,这是父亲历史上没有的事。谈笑间看得出他对孙子们的疼爱。人们常常说隔辈亲,也是啊!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父亲突然病故了,我伏在父亲的躯体上哭得死去活来,妻子推了我一下才醒来,原来是个梦。我侧身躺着,枕巾洇湿了一大片,哭声把三个孩子都惊醒了。妻子问我怎么啦,我说梦见父亲没了,他说尽瞎梦,白天不是好好的嘛,我说不行,得去看看父亲。
二姐家同我们一道街,过十字往西不足百米路南便是。那是座古老的闷房院,旧建筑均已拆除,无有街门。我径直走到父亲住的西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生怕惊动了二姐及其他人家,这是处杂居院。
“谁?”父亲醒了。
“爸爸,是我。”我声音轻轻。
“怎么啦?”很显然父亲听出了我的声音。
“开开门,没什么。”
窸窸窣窣之后门轻轻地开了。父亲回身准备上炕,我从后边一把抱住了他:“爸爸——”我哽咽着。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直射进来,好似窥探我父子俩的剧情发展,窥察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父亲转过身来抱住我的双臂:“你这是——”
“我梦见您没了——”平生第一次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您”,接着是低低的“呜——呜——”
父亲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下巴颏厮磨着我的耳际,几滴泪珠重重地砸落到我的脖颈上。
继而我们父子俩同被共寝。父亲给我揩过泪水后紧紧地把我搂抱在怀里:“梦是相反的。你看,爸爸不是好好的嘛!”父亲一边摩挲着我的后背一边安慰着我。
偎依在父亲温馨熨帖的怀里,就像婴儿依偎在母亲怀里。我像个柔弱的小婴儿偎在父亲宽阔的胸怀里,可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哽咽抽泣起来,父亲把我楼得更紧了,更紧了……
记忆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偎依在父亲怀里,那是种温心暖人妥帖满足幸福享受的感觉。
时年我30岁。
年仲春的一天晚上,我又哭醒了,妻子问我梦到什么了,我说还是我爸爸,她说那就过去看看吧。
那天晚上清风习习,月亮刚刚升起来吧,在东边的天空中硕大如车轮。夜色多美好,但我没心情领略观赏,急匆匆地赶往大哥家,急切地想知道父亲的情况。
大哥家在村南边些,地基上只修了两小间西房,既无围墙更无街门。这些日子大嫂带孩子们住娘家,父亲就跟大哥在一块儿。我轻轻地来到窗户前,没遮窗帘。清纯洁白的月色透过窗玻璃洒向屋子里,里边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大哥睡炕头,父亲睡中间。父亲仰面躺着,隔着窗玻璃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腹部均匀地起伏着,似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看来父亲睡得正香。我轻轻退出返回,妻子问我没事吧,我说没事的。那晚回来后,我也睡得很香。
人们说父爱如山,我没什么特殊感受,但我感觉父子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世上无法比拟的那种亲情。
(今天的宿舍)
12.新时代的父亲
年秋,觉得父亲打游击也不是个办法,我遂与妻子商量,咱们全家能的话住学校,腾出房子让父亲回来住踏实些。妻子说,你跟人家领导说说,能这样最好。于是,年10月初,我们举家搬住西城中学,父亲回到了老院居住。
说起来很是惭愧,也许确实遗传了父亲的“能埋人”,年已买了块地基计划修房子,结果直到18年后的年大女儿已经往回引女婿呢,我们还是住学校的一间宿舍,还没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立棍棍”处。无奈,七借八凑总算修起了处属于自己的院子,但孩子们多少年来一直把学校认为是他们的家,很不乐意住新院子。到后来,即使两个女儿拖儿带女回来住娘家,也是要求住学校那间宿舍,根本不愿到新院子里。真是怪得很!这样,学校这间宿舍就一直住到妻子退休,住到我也退休。前前后后算起来近30年,真是不说不知道,说起来真心挠;奇葩之家奇葩事,谈起往事泪洒地。当然这是扯得闲话。
起初住学校的那几年,我总是代毕业班,教学任务重工作繁琐,几亩地还要精耕细作想多出产,每天还得送孩子们上小学,好多事情交织在一起,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也就很少回去跟父亲榻坐交流,但每年春节的上下午带孩子们去看望父亲并共吃午饭是雷打不动的。父亲没文化不会说话,但很踏实地教诲我:学校跟其他地方不一样,不要给人家出难题,要学会调个位置想事情;还嘱托我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这是咱们家的门风等等。他还叮嘱三个孩子:学校环境好,要好好学习,现在条件好了,你们上到哪里就能供到哪里,咱们家的唯一出路就是考学校。
我就纳闷呢,怎么今天的父亲跟我印象中的父亲判若两人呢?他的这些想法说法还是我印象中的父亲吗?父亲求学时期正是日寇铁蹄蹂躏我中华同胞之时,加之家庭很是贫寒,所以就没上过一天学,只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冬天的扫盲班学习了些日子,平常看书读报都很吃力。过后才知道,最近两年的冬天闲下了他就寻通俗读物看,怪不得有几次让我给他找初中历史、地理书看,说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他经历过,看起来亲切。后来他还把不认识的字写到纸上等我去了问我。我索性给了他本《新华字典》并告诉他如何使用。呵!父亲也在不断加强学习与时俱进呢。
13.父亲病危
年春节的那天上午,天气晴朗,很暖和的。三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父亲跟我在屋子里聊了很多。
他边做饭边无限惋叹地说:“唉!爸爸这辈子不知道算个啥。你爷爷好歹还给他的两个儿子留下了这处院子,爸爸呢,啥都没给你们弄下。”
我宽慰他:“不要这样想,爸爸。你也看书呢,那是社会时代大气候的原因。你能把俺姐妹六个养大成人就很不容易了。那些年真是太艰苦了。”
他停止了手里的活计,看了看我:“唉!你们住不上自己的房子,终究是爸爸的块心病。”顿了顿又说,“也是啊!你弟兄们总算没打了光棍。”
此时的父亲是不是又回想起了枣树上的那五个歪脖拐圪叉,这样伤感惋惜?我忙岔开话题:“你看,现在不是儿孙满堂了嘛!应该高兴才对。”
他像是对我又像是自言自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接着他又告诉我两件事,一件是年前跟大哥一同去了趟太原我二舅家;另一件是农业社时期欠生产队的那笔款转到信用社了,他这些年逐年还一些,已经如数都还清了。
末了他还是很感慨地说:“爸爸就是走了也心里净板了。”
我打住他的话头:“爸,你瞎说什么呀!”
谁能想到父亲说的这两件事竟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觉,而我当时根本没当回事儿,只是随耳听了听而已,更没问去太原二舅家干嘛去了,那笔款项有多少。
正月里大姐一家五口来看望父亲,下午回家路过学校,特意进来跟我们坐了会儿。她给我们讲了个认为不吉利的梦。我们家有四个属羊的,祖母、父亲、大姐跟四弟。大姐说她梦见他们四人各自放牧着一群羊,要爬过一个大陡坡到另一处青草地去放牧,祖母、她、四弟及各自的羊群都爬上去了,唯独父亲及他的羊群怎么也爬不上去……大姐不无忧虑地说:“亮儿,这不是个好梦,爸爸……”她还没说完我就打住了话头:“梦还有准儿,瞎梦呢,大年初一一整天我跟孩子们在爸爸那儿,好好的,没事,不要瞎想!”
农历六月初五的清晨,我们全家还都在梦乡。早一天星期六,我俩在地里劳动了一下午,晚饭吃得迟,孩子们写完作业也不早了,所以睡得也迟。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亮儿,亮儿,起吧。”是二姐夫的声音。
“怎么啦?二姐夫。”
“爸爸病了。”
“哦,你先回,我说话就过去了。”我忙起床,也顾不得洗漱,搭起自行车就回到老院子里。
进了屋子,大哥、二姐夫、二姐都在,父亲在炕尾仰面躺着,郭增义大夫正在听诊。郭大夫从耳孔里摘下听诊器站了起来,我附到他耳旁轻声问:“什么情况?郭大夫。”他转过身也轻轻地:“估计是血管的问题,还是去乡卫生院确诊一下吧,那里条件又好些。”说完后他就走了。父亲口齿不清地说:“昨晚吃了根香蕉,半夜里就感觉不舒服,天明时说话也困难了。”说话间大嫂、三弟夫妻俩、我妻子都过来了。看这架势是确有问题,并且还不轻。医院准备的同时吩咐四弟赶快去洪相告知大姐。
乡卫生院初步判断是脑梗,后确诊为脑溢血,赶快输液。不到半上午,大姐夫妻俩也赶来了。看着父亲的情状是一阵不如一阵,我们都很着急。父亲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稍清醒时,略显混浊的眼睛尽力地搜寻注视着我们。我们乳名第一个字简单发音的如英、宝、维还能听得清,像年、变、亮较复杂的就已捉挽不来了。有一回,父亲很努力地注视着我,喃喃了好一阵又打手势,我还是不得其解。妻子近前,说:“爸爸,您是不是说我家地基上浇蔬菜的水龙头还开着?”父亲努力地微微点头,眼睛里似乎噙着些许泪花。我强忍泪水骑车飞奔到地基上,果然水龙头开着,自来水已经漫过西红柿畦堰将要流向街里。我的泪水“唰——”地来了,我的老父亲,弥留之际仍不忘为儿女们操劳,也不知道想过他自己没有,这份情我怎么还,又如何能还得了?!
大姐、二姐守候床头,不时为父亲清理口中的瘀痰。父亲昏迷多清醒少。闻讯的亲戚、街坊邻居有不少前来看望,无不喟叹唏嘘: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医院,请教卫生院大夫,说经不住颠簸折腾。看来只有在这里保守治疗了。全家十几口就这样守候着,盼望着奇迹的出现,孙辈们也来了……
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启明星亮了……看看治疗无望,情状几近弥留,遂把父亲拉回老院还是安顿在东房里。
夏日的午后,阳光好似发泄着什么,无休止地照射着东房的窗户。尽管拉上了窗帘,仍还是酷热无比,沉闷难耐。不过,强烈的阳光把全屋映衬得红彤彤的。父亲仰躺在那里很安详静谧,像一尊雕像,那是尊比溥仪更“溥仪”的雕像,安安然然来平平静静去;又像极了安然进入梦乡,梦游自己坎坎坷坷沧沧桑桑的一生,顺之适之得之则风平浪静悠然自得自得其乐,反之则壮志未酬心有不甘重振旗鼓。这不,父亲一阵咳嗽,满嘴瘀痰,厥得满脸通红。我们忙扶起,大姐抚胸,二姐清理瘀痰。刚刚清理完,父亲就努力地睁着眼睛,但没有完全睁开。他多想再看看生活了一辈子的家舍,多想看看他舛难一生年近九旬的老母亲,多想看看自己生育抚养的六个儿女,多想看看……但无能为力了。少顷,父亲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继而带着绵绵的心静无悔净板与满足,也带着无限的牵挂留恋不舍与无奈,在他儿女们的怀里永远地闭上了双眼,随即两颗硕大的泪珠滚了出来。
那两颗泪珠滚过父亲的脸颊滴落到他的胸前,继而滚落到白底绿花纹的床单上,慢慢洇湿了床单。洇云越来越大,直至像极了一只绵羊才罢。那图案像极了一只敦厚诚实温存善良的老绵羊在青青绿草间悠闲地吃着青草,时而还用慈善和祥的目光观赏着大自然,似乎陶醉其中……
奔波劳碌了一生的父亲,确也该悠闲点了,确也该享受点了,确也该休息了。
后来大哥告诉我,春节前是他陪父亲去的太原二舅家。主要是针对母亲去世时对二舅家略显礼数不周进行赔礼道歉,进而征得二舅二妗的理解与谅解。已过花甲的大男人给内弟及弟媳能这样亲自登门“负荆请罪”,足见父亲敦厚诚实善良坦荡豁达的心底。
大哥还告诉我,这些年间父亲对农业社时期欠生产队,后来转入信用社的三千多元,是逐年偿还。我的天哪!我几乎全然不知。当时的三千多元折合现在的人民币就是几十万哪,年迈的父亲单靠几亩土地的收入,还要日常生活花销、支应门宴差事,个中艰苦,个中劳碌,个中酸苦,只有父亲一个人知道了。大哥还说,当时好多人家不计划还这笔款,说多少年后就自动给注销了;也有不少好心人看父亲很是艰辛,出于同情好心相劝,说不用还了。父亲说过大致这样的话,这辈子亏欠孩子们的太多了,如果再给他们留下屎巴子后遗症,孩子们不骂死我?再说,这都是咱一行行一道道欠下人家集体的,赖账不还,人家怎么看咱,怎么看咱的后人?也对不起集体,对不起国家。
我不知道父亲说这番话做这件事是不是看了不少书而言而行的。如果说当年我的定格“那年父亲47”是纯粹为我们小家的话,那么这还款就是为他,为我们后人,为集体,为国家了。这已远远超脱“扛上锨儿埋人的”了。
直到此时,我才理解了春节那天父亲告诉我那两件事的用意,可惜傻呵呵的自己当时根本没领会父亲的用心良苦。难道这两件事就是冥冥之中的第六感觉?大姐认为不吉利的梦就是“一梦成谶”?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人间的甘甜有十分,你只尝了三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
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
生活的苦涩有三分,你却吃了十分。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
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父亲一辈子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资产,正如他所说,还不如他的父亲。但父亲心存感恩,充满爱心,勤劳节俭,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调个位置想事情,为别人着想,为集体着想,为国家着想的心底和品行,是很值得我们后人学习的。父亲也浸染熏陶了我们,正如祖母说我们像极了父亲。我们也将其浸染熏陶给下一代,让他们像极了父亲,像极了祖父。
虽然父亲带着没能看到我姐妹们住上属于自己房子的遗憾走了,但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您的儿女们现在不只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孙辈们在县城、省城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如果父亲在天有灵,也该欣慰瞑目了;如果父亲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07
摘自我的回忆录《岁月似歌》有删节
(充满温馨回忆的老院子)
后记
其一
侯步智老师问我那件事后一个月,已穿上棉袄了。一天上午下学后,我们组值日,我在院子里打扫卫生,侯老师在办公室门口站着,用手比划着让我上去。扫帚也顾不得放,我连忙“噌噌噌噌”地跑上去。也不待我缓口气,还是气喘吁吁的,他就直接问我:“对毛主席亲还是你爸爸亲?”
“我爸爸亲!”同样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为什么?怎么不对毛主席亲了?”
“我……”
“呵呵,这孩子。”同样是微笑着一摆手,“去吧!”
回想起来,侯老师上一次微笑着说“这孩子”是赞许的目光和口吻,而后一次就未置可否了。为什么后一次就那样回答?至今也没弄明白,也许就是顽童的“顽”吧。看来再诚实的孩子也有“顽”的时候,况且我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孩子。
那天回家后,照例把侯老师问我的情况说给父母亲听。父亲停止了扒拉进口的“擦仡抖”,慢慢地放下筷子,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只淡淡地说:“傻孩子!”而后缓缓地拿起筷子继续扒拉他的“擦仡抖”。
我怅然若失大失所望,原以为父亲会表扬我一番,谁知道……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傻”到什么地方。
其二
事无巨细必定繁杂无绪,更谈不上章法,啰啰嗦嗦两万言,尽管如此也说不完道不尽对父亲的思念。父亲普通而又平凡,一辈子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沉默寡言不善交流,压根儿没跟我们谈过他的过去以及我们家曾经发生过的些事。所以,这篇文章只能从我自己经历的以及从其他人的片言只语捕捉到的信息来勾画父亲。一个家庭,尤其是我们大家庭的特殊状况,作为顶梁柱的大男人,他的地位作用及付出是不言而喻的。因而,本文与其说是回忆我父亲的一生,还不如说是我们家的简史,也是社会发展变迁的缩微史。另外,冗积此文是想让我们这辈及下一辈对父亲有个念想,更重要的是让下一辈、下下辈们不忘过去,珍惜现在,把握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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